作者：小燈
「經理經理，H部門的明細表已經印好放會議桌了。K公司的預算編列也email過去了。麻煩您有空看一下喔！」「經理經理，請問還有甚麼吩咐嗎？如果沒有我就先take a break囉！」蜜拉一連串略帶鼻音，像小麻雀嘰嘰喳喳的聲音在凱莉耳邊響起。
「好煩…… 」不曉得是否是一早「尚待開機」的心情模式，還沒預備好要接收熱情過度的能量？蜜拉的一言一行，都讓凱莉覺得不舒服。
「為什麼一定要『經理經理』疊聲地叫？在美國彼此直呼其名就好，強調『經理』職稱會不會太諂媚了點？」凱莉在心裡嘀咕著。她任職的單位是跨國企業，有本土的聘僱人員，也有亞洲外派過來的。各部門的雙語人員常常中英夾雜的溝通，偶爾因為文化或語法習慣的不同，出現「明明文法正確，可聽起來就是怪怪地」的情況，凱莉不是不能理解。只是這位外派來美國好些年，早就該習慣美式職場文化，口氣卻像初問世事的小女生，動不動「經理經理」、不然就是「姊姊姊姊」，讓人只想翻白眼。
「姊姊姊姊，我要去買咖啡，順便幫妳帶杯拿鐵好不好？」小麻雀問：「上次試了加燕麥的creamer，超好喝的耶！」那個「耶」尾音還上揚。
「不用了。我剛喝過一杯了。」凱莉勉強擠出笑容：「謝謝妳喔！」昏倒，為何自己的「喔」也不覺拖了一條長長往上翹的尾巴啊？
看著小麻雀蹦蹦跳跳離去的背影。凱莉嘆了一口氣，被「姊姊姊姊」這麼一叫，好像一下子老了幾歲。
小麻雀與刺蝟
小麻雀其實也沒少凱莉幾歲。只是娃娃臉，加上個子矮，跟人講話時總是微微抬起頭，略略傾斜著，表情看起來像衷心仰慕學長學姊的小學妹。加上「虛心學習」──這是「經理經理」的評語，公司裡大部分的同事都跟她相處得挺愉快。
除了自己──以凱莉的專業，她絕不會因為個人喜好而故意為難新人，儘管當初經理把小麻雀分到自己部門，她略有微詞：「我需要的是馬上可以辦事的老手，不是甚麼都得從頭教的菜鳥！」
「我觀察她一陣子了，滿好學靈活的。應該可以很快上手沒問題的！」好脾氣的經理笑瞇瞇地說。
好吧，雖是菜鳥，學習力還算不錯。雖然有點囉嗦，可搞懂了問題，倒也能有效率地完成任務。只是這嘰嘰喳喳，到處與人為善的態度，就是……讓凱莉覺得頻率不對。看著聽著就覺得……好煩。
而且，凱莉不曉得要怎麼與一個「不怕她」的下屬相處？
當初自己的面試成績在同期中是最優秀的，許多project都表現亮眼。很多前輩同事對凱莉的升遷與表現眼紅，出於忌妒刻意排擠、孤立她。天生「越挫越勇」的不服輸個性，每每讓凱莉咬緊牙關，拚一口氣獨自加班，一一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務。
就在一次棘手案件中，凱莉熬夜加班整理出來的一份資料，陰錯陽差竟成為全公司的「救命稻草」，挽救了重要合約可能被解除的危機。不單領到高得嚇人的獎金，還被破格提早升遷。
升任主管後，凱莉更將自己武裝得滴水不露。她辦事精明，對下屬要求也高。任何案件交給她，總能在最短時間以最高效率完成。凱莉知道自己私底下被稱為「刺蝟」：「小心凱莉『萬箭齊發』，讓你千瘡百孔！」
「能在職場叢林裡當開心的小麻雀，誰想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刺蝟？這也是在職場打滾必須附上的代價吧？」凱莉想。
冰山的一角
一次週末小組聚會後，師母關心地問：「工作上有沒有需要禱告的地方？」 凱莉第一個反應是「沒有」，「沒有甚麼需要禱告的……」但「小麻雀」嘰嘰喳喳的聲音突然從腦海竄出來。
「其實有件事我不曉得該怎麼禱告……」凱莉記得牧師上週說過，職場中的人際關係也需要禱告。雖然剛信主沒多久的凱莉覺得，職場的爾虞我詐是正常且必然的，沒啥可以禱告。但既然屬靈前輩這麼說，那就姑且一試吧！
凱莉把自己對「小麻雀」的觀感一股腦講給師母聽。強調自己作為上司，並沒有否定她的工作表現。只是面對嘰嘰喳喳、「姊姊姊姊」的態度，就從心底覺得不舒服，像被刺卡著一樣。
「我也曾是菜鳥啊，一步一腳印、吃苦當吃補地撐過來，才有今天的位置。她以為新人進單位可以很輕鬆，只要會周旋就能如魚得水？」凱莉不覺越說越激動，最後脫口而出：「搞得我好像在忌妒蜜拉……明明只是個剛進部門的小菜鳥，完全不對我構成任何威脅。可是我忌妒她的好人緣、忌妒她的好運氣，不用在種種打壓排擠下發揮實力。我甚至忌妒她為什麼可以天天這麼開心地來上班！」
凱莉的聲音變得哽咽：「我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己。一個莫名其妙忌妒新人的自己！」
師母輕輕拍著凱莉的肩：「或許，『忌妒』只是冰山的一角。」她溫柔地對凱莉說：「我們好好禱告，求主顯明隱藏在水面下真正的情緒是甚麼吧！」
「蕾絲姑娘」的適應力
自從那天後，師母的話就常浮現凱莉心中 ，在工作的時候，在小麻雀出現的時候。
凱莉的眼光落在辦公桌上的那一小盆多肉植物「蕾絲姑娘」。這葉緣有著可愛滾邊的植物非常好養，一小片葉子插在土裡就能自己生根抽芽。「蕾絲姑娘」是當初自己升任主管，師母送的：「祝福你像蕾絲姑娘，有堅韌的生命力，很快適應新職位。願你的工作，也如葉子發旺長青！」
多肉植物是耐旱植物，葉片儲存著豐富水分，就算環境艱辛，只要有土壤、一點點水就能生根。養了一陣子的「蕾絲姑娘」如今越發碧綠可愛，皺皺波浪型的葉緣像裙襬，幾乎溢出盆邊。凱莉心中一陣暖流淌過──或許，師母當初就是藉著「蕾絲姑娘」來鼓勵自己，上帝已經把堅忍的毅力和頑強的適應力賜給了她，所以無論環境如何，都有恩典勝過？
仔細回想，從過去到如今，神雖然沒有賜給她一個溫室般的工作環境，卻給她像多肉植物可以勝過所有挑戰的工作能力。面對層層關卡不會失去鬥志，反而更加勇敢，激發優異表現。自己過去都沒有看見這份恩典，只覺得是「人定勝天」……
「原來，水面下的情緒，是自己的委屈，覺得神不公平、沒有祝福給我。」凱莉心裡好像開了扇天窗，光從外頭照了進來。她彷彿看見多年前還是菜鳥的自己，雙手摀著臉，縮在角落裡憤憤不平地啜泣。
之前總覺得神沒有在工作環境中給予任何祝福，自己只能孤軍奮戰。卻不知神早已將祝福放在她裡面，是任何外在事物都無法奪去的！
「妳該走出角落，重新面對陽光了！」凱莉默默對心中的年輕女孩說。如今的她，眼光不再一樣，也無須躲在角落，舔那早已經不存在的傷口。
「姊姊姊姊，我要去take a break。要我幫你帶杯咖啡嗎？」小麻雀不知何時蹦出來。
「不……不用了。」凱莉說。
「這樣喔，那我走了喲！」那最後一個「喲」照樣拖著一條尾巴。
「等等，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！」凱莉突然改變主意，抓起包包，對著一臉驚喜的蜜拉說：「我請客！」